周二休假，周四回診所時，小姐跑來跟我說：「史都華昨天打電話來找你，說他身體不舒服，吃不下東西。 講的有點莫名其妙，之後又說沒事，要我跟你說一聲，就掛電話了，不知道怎麼回事？」
打了個電話給史老頭：「怎麼啦，聽小姐說你最近身體不太舒服？」
「也不是啦，就沒上廁所，有點吃不下飯，胸口有點悶。 兩三天了，我再躺個兩天應該就沒事了。」史老頭在電話的另一頭說。
「到底是怎麼樣？ 是沒胃口，還是胸口悶，還是便祕。 史都華，到底是哪裡出問題？」搞得我一頭霧水，那傢伙講話的口氣實在莫名其妙。 聽起來可以很嚴重又可以沒啥大礙。
繼續又問了很久，問不出個所以然：「下午來診所，我給你看看怎麼一回事。」乾脆這樣比較快，史老頭腦袋有時候實在不太靈光，令人擔心。
下午門診，史老頭一個人出現了。 看起來真的是沒啥大礙，給他問診，只說是胸口有點悶，沒胃口。 檢查也一切正常。 那個樣子也不太像是心肌梗塞之類的大毛病。 給了他一張驗血單，要他馬上去驗血，確定沒有心肌梗塞。
「晚上要是我打電話給你，就表示檢查結果不妙，馬上給我去醫院。 不然明天回來複診看報告。」我對史老頭說。
「好啦，謝謝醫師。」史老頭回答，這時候他看起來實在很茫然。 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感覺從問診到結束，他一直心不在焉。
檢查結果沒啥問題，隔天史老頭又回來複診。 「沒啥問題耶，怎麼回事？ 該不會是送來的飯菜不好吃吧？ 會比你煮的難吃嗎？」我跟史老頭開玩笑。
「不是這個問題。。。 我想是因為我最近都沒睡好吧。 從星期一到現在就沒好好睡上一覺。。。」史老頭說出了背後真正的原因。
「怎麼回事呢？ 幹嘛不睡覺，又做惡夢了嗎？」我試探他。
「惡夢一直都有。。。 都五十年了。。。」史老頭的眼神又開始陷入茫然。
「殺人是不對的嗎？ 醫生。」史老頭喃喃自語。
「…………………」我不知道要說啥，感覺插不上話。
「上頭一直對我們說，對方是敵人，是壞人，看到就殺。 而他們總是對我們開槍，對著我們衝過來。。。 我殺了他，那個人。。。 你知道，我沒有選擇。。。 他也要殺我啊。。。」史老頭看著我背後很遠的地方，沒有焦點的視線，自問自答。。。 眼角靜靜地流出了眼淚。。。
「你是沒有選擇，你和他，都沒有。。。 在那種情況下，你不殺他，死的就是你。。。」我只能想到這樣回答他，創傷後症候群，精神領域實在不是我的專長。
史老頭又突然從腦海裡的情境醒來似的，對我說：「最近應該是我又太胡思亂想了吧，搞得自己睡不好，我的精神科醫師人很好，最近這幾年其實已經好很多，睡的比較好了。 謝謝你，醫師，我會定期回精神科覆診的。 這次不是心肌梗塞就好。。。」
史老頭道了聲謝，忘了把眼角的淚水抹去，就這樣走出診間。 我看著他的精神科醫師最近寄過來的信， “I think this is as good as he can be. This patient will need to be on medication for the rest of his life. He will always have some flash backs. Insomnia is going to be a long term problem. His PTSD at this stage is stable. In compare with his previous symptom, I will be happy as long as he remains stable. I will continue to review him every three monthly and will keep you updated…”
二次世界大戰，在印尼的叢林裡。 史老頭改變了他的人生，沒有選擇地，再也沒有辦法回到過去。。。 他或許從不想殺人，但是殺了人的惡夢，陪他渡過了五十多個年頭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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