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醫師穿上急診室的罩袍,進入茶水間,泡了今晚的第一杯咖啡,然後走到Station。
Station裡,三名全是派遣職的早班醫師等在那裡,準備交接各自的病人。
等麥可也到場,交接開始,約十分鐘的時間,五個人快速的交談著。
丁醫師與麥可,平分了三名早班醫師留下觀察,或者準備轉院的病患。
在這裡,階級之分並不太明顯。
 
每個醫師都心知肚明,自己願意接這份工作的理由,不過就是為了生活,為了錢。
在這個請不到全職醫師的偏遠醫院裡,每個醫師都是憑著一份短期合約在工作。
誰也不知道,明天跟自己同事的醫師,是否還是同一個。
彼此完全沒有從屬關係,也來自不同的教學醫院系統,或者是全職的派遣醫師。
彼此有任何不滿,心結,沒有戴著面具的必要。  誰也不用買誰的帳。
誰也沒有比誰更高尚。  你願意幫忙我,我自然就會回饋你,畢竟大家都是為了生活才來此地。
想找碴的,愛擺架子的,隨時都會因為一言不合直接當場衝突起來。
奇怪的是,這樣的場所,反而讓丁醫師覺得輕鬆自在。
或許是這樣的環境,才讓自己能回拒那些無理的,被同僚硬推給自己的責任。
 
目前候診室有十三名病患,其中幾個是丁醫師熟知的frequent flyer。
上工了,兩名醫師開始輪流看診治療病患。
這是此地的遊戲規則,平分工作量。  沒有誰應該為誰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而潛規則就是當傷評一級的重大傷患進來時,負責醫師要優先接手。
碰上冥頑不靈拒收病患的主治醫師,負責醫師必須接手,站上衝突的第一線。
這就是丁醫師多拿25%薪水的代價。
 
10:19pm ,丁醫師脫下手上的無菌手套,他剛剛縫合完一名大腿被砍傷的病患。
候診人數四人,經過甦生區時,麥可正在處理一名心律不整的病患。
「這是星期二的夜晚,應該不至於把人操到翻吧。  希望今晚能有時間休息一下。」,丁醫師心想。 
他走向茶水間,準備泡今晚第二杯咖啡,然後聽到自己身後不祥的緊急電話響徹整個急診室。
這是丁醫師最討厭的聲音,急促尖銳且高分貝的電話音,伴隨著Station牆上閃耀的紅色警示燈。
這個聲音響起,意味著即將被救護車送來的病患是一級傷患,而且正處於在救護車上CPR/Defibrillation的狀態。 
 
「要命。。。  這簡直是死神的喪鐘。。。」,丁醫師不只一回這樣在心裡面抱怨過。
 
 
所有手上沒有工作的人員,一同望向了那具紅色電話。
丁醫師轉過身,看到一張張表情僵硬的臉,他快速回到Station把電話接起。
「是。  好的。  目前已經急救多久了?  送過來吧。」,掛上了電話,丁醫師沒有太多表情。
 
「十七歲,女性,高速公路上兩車迎頭相撞,車輛撞向山壁翻覆,駕駛當場死亡。  被撞上的似乎是駕駛側。  被發現時,生命跡象已經不穩定,目前已經CPR/Defib過一次,心跳暫時回覆。  血壓很低右側身體似乎不能移動。  左側胸腔及骨盆大面積挫傷,應該是整面的肋骨都斷了,骨盆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  還有,她的左側頭骨,似乎裂開了。。。  目前,昏迷指數10,似乎抗拒被插管。  約十五分鐘之後到達。  家屬已經被通知,正在趕來。」,丁醫師說,嘆了一口氣。
 
「十五分鐘。。。  到院前死亡嗎?  這樣的傷勢,在沒有外科的醫院裡,最接近的外科醫師在半個小時之外,更別說失血量和血胸了。  十七歲啊。。。。。」
「奇怪的是,撞擊來自左側山壁,頭骨都裂開了,在不能使用四肢的狀況下,為何能抗拒插管?  而且竟能自主呼吸。。。」,丁醫師想著,思緒陷入一團迷霧。
 
 
 
 
「把醫院裡所有的血袋都拿來,把那四袋Rh陰性的O型血先掛上去,加熱生理食鹽水。  連絡放射科和血液科,全都馬上給我進醫院。  麥可幫個忙,連絡教學醫院的創傷小組外科,馬上待命。  處理好手上的病患,等等我會需要你來幫手。」,丁醫師站在甦生一號病床邊大聲地對身旁的護士長和麥可醫師吩咐。
 
「四袋。。。  O型Rh陰性血,唉,整個醫院救命用的血型,就只有這四袋啊。。。」,丁醫師把超音波機器推到甦生一號床旁邊,準備胸腔引流管,插管工具,急救藥物,心裡一邊無奈地想著手上的籌碼。
 
「氣切工具也準備一下好了。。。」,丁醫師想著所謂抗拒插管這件事。。。
 
「手上沒有緊急病患的人員,請全到甦生一床來。  把墊腳和電擊器搬過來,準備做心臟按摩。」,丁醫師對著護理人員大吼。
 
10:31pm ,一切準備就緒。
10:37pm ,門口響起了救護車的聲音,由遠而近,在寂靜漆黑的夜裡,格外刺耳。
通話後的17分鐘,車門打開,一名救護人員正胯跪在擔架上滿頭大汗,似乎又經歷了一場奮戰。
直到跟著擔架上的病患,被七手八腳的護理人員推進甦生一床,他才爬了下來。
似乎還是不放心地盯著監視器上頭的心電圖,衣服早已濕透,戴著手套的雙手,染滿乾涸的血。
 
「暫時回復了心跳。。。  從通話到現在,又經歷一次心室震顫,兩分鐘的CPR,兩次電擊。」,救護人員說。
 
丁醫師看著已經被移到床上的病患,走到床頭處把手上的氧氣面罩罩上病患口鼻。
左側頭臉半凝結的血液呈現黏膠狀,如暗紅色的果凍般,擔架上更是血跡斑斑。
滿頭的金色長髮,在左側被血液糾結成一大塊。 
頭髮底下看不清楚的部位,正緩緩流出一滴滴新鮮的血液。
在床頭的地板處,一灘血紅色正在擴大。
脖子上套了黃白相間固定頸椎的Collar Cuff,一樣的血跡斑斑。
病患的衣服已經被全部剪開,左胸側面從腋下往下延伸,是一片陰暗的血紅。
胸骨下方三分之一偏左的一方,是手掌按下的凹痕,CPR的痕跡。
由右下腹斜過至左肩,一道紅色的痕跡,這是撞擊時,安全帶拉扯造成的結果。
左側骨盆與左側大腿外側,也是如左胸一般地暗紅。
左手臂就別提了,從扭曲的模樣與穿破皮膚的粉紅色骨頭判斷,底下骨頭想必已碎裂成好幾塊。
在左胸側下方,有個凹痕,似乎剛好可以放置左手肘就定位。。。
心電圖顯示出拉長而稍低的QRS波。
左手食指與中指,竟出乎意料地微微動著。。。
丁醫師看的有點出神,在目光與病患交錯的剎那。
 
「她證件上頭的名字,叫做艾利森。。。」,救護人員說。
 
奇妙地是,丁醫師發現,艾利森的右胸仍然急促的起伏著。
雖然左眼窩聚集了一小灘早已乾涸的血,雙眼依然大大地張開著。
兩側瞳孔即使可以看出些微的大小不同,卻依然不協調地轉動著。
艾利森咬緊了牙根,丁醫師感覺自己正被她的目光緊緊盯著。
「原來,這就是無法插管的理由。。。」
 
「似乎有什麼東西,讓她硬是堅持著。。。」,救護人員說出了丁醫師心裡的話。
 
「傷成這樣。。。  該在下一次心室震顫時,決定放棄了嗎?」,丁醫師問著自己。
 
「在這種時候,堅持保持意識,需要難以想像的意志力。。。  一般人,不會這麼拼命吧。。。  她的左肺一定全塌了,被胸腔裡肺臟滲出的血液擠塌了。。。  只剩下右肺還能夠呼吸。  她的脾臟一定也裂開了,那個隱藏在左胸下方的臟器,被手肘撞擊凹陷的左下胸。  此刻從那裡流出的血,想必正充滿了她的腹部。  不論是哪一處的傷,即使痛昏了也不稀奇吧。。。  十七歲的青春年華。。。  她不甘心吧?  不甘心什麼呢?」,丁醫師心裡想著,看著正把一袋血液擠進艾利森右臂的護士,以及螢幕上的心電圖,他下了個決定。。。




註一: Frequent Flyer, 一天到晚跑來急診室報到的病患。 
註二: Station, 病房放置病歷檔案,電腦,醫療人員討論病情的地方。
註三: Defibrillation (Defib), 以電擊心臟的方式設法回復心跳的方法。
註四: O型Rh陰性, 稀有的血型,可以輸予任何血型的病患而不產生排斥或凝血。
註五: Collar Cuff, 戴在脖子上,固定可能受傷頸椎的頸環。
註六: QRS波,心電圖總會出現的一種型態,代表心室的電流傳導。 當其波長拉長,通常代表心室肌肉受損而對傳導電流造成干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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