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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點二十九分,丁醫師拿下臉上的眼罩,緩緩地睜開了雙眼,注視著眼前的黑暗。
約九坪大小套房裡,唯一聽到的是小冰箱運轉的聲音。
為了最大限度地減少房裡的聲音,原本掛在床前牆上的時鐘已被拿走,換成床頭小櫃上的電子鐘。 
而除了入口處的大門之外,唯一能連結室外空間的只剩下一個約0.6平方公尺大小的窗戶。
窗戶是緊閉的,並且被不透光的布簾遮蓋住。
在漆黑且近乎無聲的房裡,丁醫師睜著眼,回想剛才夢境裡,十四歲的艾格妮絲的笑臉。。。

 
十二年了,十二年的流浪醫師生涯,丁醫師回想起自己剛剛結束了住院醫師生涯後的決定。
當年的自己不過二十七歲,早早結了婚,女兒艾格妮絲當時才兩歲大。
若他選擇與其他同懠一般,升任總醫師,現在或許也是某個專科醫師了。
但他卻沒有,三年的住院醫師生涯,他恨透了在醫院裡當奴工的日子。
無法決定自己什麼時候上班,無止盡的On Call待命,要面對醫院裡大大小小無能的官僚。
以及不曉得什麼時候會把自己賣掉,而自己卻還得拼命討好的主治醫師們。
他看著自己手上那份以時薪計算,連水電工都不如薪資單。
結尾看上去還不錯的總數,則是自己拼命加班超時工作,以及艾格妮絲看著自己陌生的眼神所換來的。
六年的醫學系,讓自己背負了龐大的負債。
他估計自己和妻子艾琳的薪水,即使再另一個六年,也不可能在寸土寸金的雪梨市擁有一個自己的家。

 
「真他媽的奴工,頂著這個狗屁頭銜,天天過著比狗還不如的日子。  It’s eating shit everyday and you have to pretend it’s the most delicious thing you ever had。」,當時的他這樣想。

他是印尼華僑,當初父母決定讓身為長子的他離開動盪不安的印尼,希望他能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落地生根。
父母能給他的東西不多,不論他如何拼命的打工,兩年的高中加上六年的醫學系,幾乎拖垮了家中的財政。
他看了看身旁的同學們,那些從小到大從沒離開過原生家庭的同學們,「他們永遠不會知道,頭頂上能有塊遮風避雨的瓦片,還有人幫你付錢,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

「難怪這些人,能拿著這份薪水的同時,順便高唱所謂的醫學倫理。  明明是人,卻在擔心屬於神的道德標準。。。」

太高尚,太遙不可及,「我不過就只想讓家人們住在一起,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天天準時回家,不需要面對孩子陌生的眼神罷了。」,丁醫師心裡想著。


 
於是他,成了一個流浪醫師。。。
一份派遣性質的工作,遠離城市,到每個願意付他四倍時薪而人手缺乏的急診室。
真是可笑,醫院高層在剝削自己全職醫師,給他們相當於一般行政公務人員時薪卻要求他們承擔數倍於行政人員的工作量與高風險醫療過失責任的同時,另一方面,卻願意付給派遣醫師四到五倍薪資來從事同樣的工作。
 
然而這卻是第一次,他可以安排自己的班表,不需On Call待命。
每個星期工作五個白天或者夜晚,二到三個月休一次長假。
即使那意味著回家的路總是數百公里的車程,每星期只能見到自己妻女一次。
但起碼,他有了固定的長假,在沒有工作的日子裡,可以好好扮演女兒的奶爸。
家裡的存款也開始突飛猛進,而他也有了時間去思考,如何脫離這個沒有未來的夕陽工業。
 
 
6:30pm,鬧鐘的聲音響起。
丁醫師從床上起身整裝,從冰箱拿出早上在附近中餐館外帶的便當,放進微波爐加熱。
趁著這段時間,他進入浴室淋浴,然後整裝。
花了約十五分鐘吃完了加熱後的便當,然後拿起茶几上頭與妻女合照的照片。
這是一個多月前,最近一次的合照。  有艾格妮絲燦爛的笑容。
十多年來,有如例行公事般,他習慣在出門前,把照片放入左胸襯衫的口袋裡。
 
7:30pm,他步入急診室。
今晚八點開始直到明晨八點,他將是這個急診室的負責醫師。
在這個偏遠鄉村的醫院裡,當上急診負責醫師的資格,也不過就是能夠做點簡單的麻醉和插管罷了。 
而丁醫師則是因為經驗豐富,即便沒有受過急診學會的正統訓練,他還是比住院醫師多了點急診的技能與應變能力。  在這個連外科與麻醉醫師都沒有的醫院裡,什麼也無法強求太多。
(事實上,在偏遠鄉村地區,也根本不可能請到受過急診科正統訓練出來的急診主治醫師。)
 
雖說是急診負責醫師,實際上在他底下,也不過就一個同屬派遣系統的較為資淺的住院醫師。
兩百床左右的醫院病房裡,還有一名病房總醫師,但並不參與急診室的工作。
說麥可資淺,可是他其實並不年輕。 

麥可42歲,大丁醫師三歲,醫學院畢業四年。
約182公分的身高,除了稍稍微凸的小腹之外,身體肌肉結實。
有著一張線條分明的臉,配上一雙內斂的眼,以及其中偶爾洩漏的銳利光芒。
丁醫師總覺得那雙眼裡,充滿了對一切事物的質疑。

或許這與他過往的職業有關。
丁醫師曾在閒聊時,問起過麥可的過往。
在麥可轉行成為醫師之前,曾經當過條子。 
不明的原因,他辭去了便衣警探的工作,去唸了醫學系。
在各級政府貪污橫行的新南威爾斯州,在雪梨這塊肥的流油地盤上,一個便衣警探身上有太多的可能性。 
所謂人生,就以它的方式在麥可眼中烙下獨特的印記。
而細節,則不是丁醫師方便過問的。。。
 
麥可想走的是內科次專,此處只是他偶爾放假日來賺賺外快的地方。
麥可是鄉下出身的農家小孩,經濟並不優渥,單身,離過一次婚,有一個女兒。
為了補貼在城市裡生活的開銷,以及前妻的贍養費,他需要一份高時薪的外快。 
其實以他的資格,也足以勝任負責醫師的職務,只是麥可承擔的經濟壓力不如丁醫師來的大。 
而身為一個想在這個體系裡往上爬的人,麥可並不想承擔一個風險太大的職務,只為了換取每個小時多出三十塊澳幣或者25%的時薪。

 
人各有志,對於丁醫師而言,這段生涯不過是他人生的一個跳板。
在進入醫療體系的兩年之後,他確定自己可以靠這一行吃飯,但卻絕不想掛著醫師的頭銜過完他的下半輩子。
這個行業裡的每個人,總是太聰明。
聰明人機關算盡,聰明人之間的鬥爭總是能做到笑著桶你一刀,還要你跟他道聲謝謝。 
然而把這一整群聰明人擺在一起,卻是一整個愚蠢的群體,丁醫師看過了太多太多。。。

十二年來,丁醫師一步一步地,達成自己的目標。
清償了自己和老家的債務,把父母親與一個弟弟都接來雪梨,手上也買了幾間房子。
再過一個月,結束了與這家醫院的合約,他打算成立一家自己的醫療人力仲介公司。
這麼多年累積的人脈,丁醫師有十足的信心。  而事實上,他也早已在做著人力仲介的工作。


 

「其實,我也只不過想和老婆有間自己的房,一個能自己做主的生意。  我只想背負自己的人生,而不是連屬於別人的責任,都得被強迫中獎。。。」,丁醫師以這樣的角度思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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