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1/2010晚上，世代往前推進了一步。
代表這個家族的這一系，最上層世代的最後一名長者，去世了。
那是我稱之為祖父的人，印象裡木訥少言，清心寡慾的祖父。
因為家裡的關係，小時候被奶奶帶過的自己，應該算是與爺爺有過最多互動的孫子。
那時候的爺爺才七十出頭，一大早就出門去閒晃，踩腳踏車。
在鎮上的大街小巷，田裡，走一整天的路。
能見到祖父的時間，其實只有晚餐的餐桌上，看著他一個人吃著奶奶為他準備的晚餐，以及桌上一杯如水般的高粱酒。
奶奶煮什麼，爺爺就吃什麼，完全不挑剔。
還有，除了必須出席婚喪喜慶之外，我認識的爺爺，幾乎不更衣洗澡。
他每次洗完澡之後，奶奶幫他洗衣用的水，幾乎會變成黑色，令我印象深刻。
同住時，對於爺爺的了解其實不多，因他少言，而且成天在外頭走動。
與爺爺同住一年多，爺孫交談的次數可以用五根手指就數完。
爺爺奶奶之間的互動也不多，與爺爺交談，幾乎只會得到僅限於語助詞的回答。。。
在爺爺幾乎是二十四小時面無表情的臉上，也猜不出他真正的喜好是什麼。
爺爺是我認識的人裡面，說話最少，表情最少，用詞最精簡的人。
對於爺爺這個人的認識，其實是後來長大之後的觀察，和許多的聽聞拼湊出來的一個籠統的概念。
但那也是自己二十歲以後的事情了。。。
原來這個家族，最強盛的時代在曾祖父那一代。
曾祖父娶了三個妻子，原配生育了祖父與叔公。
二曾祖母生了三個女兒。
三曾祖母則只帶了一個女兒改嫁過來(怕留在原配處遭受虐待)，之後沒有生育。
三曾祖母最早過世，可是聽說她是三名曾祖母裡最聰明而且手腕高明的。
她改嫁的條件是帶過來的女兒必須做為原配嫁給爺爺，所以這就是後來的奶奶。
這個條件保障了奶奶在家中的地位，並且在那個年代，得以識字與接受教育。
爺爺和奶奶育有七男一女
(最小的是女兒，最大的長子則完全沒聽說過，連其他伯父們都不清楚長子的事，或許是很小就夭折了吧。)
因為是日系教育出身，父子之間都是用日語來稱呼對方。
這些兒女，為這個爺爺帶來了十一個孫子與七名孫女以及一名外孫女。
而我是他第八個孫子。
在日據時代，曾祖父是鎮上的保正，壟斷著鎮上大宗物資，百貨，和違禁品(鴉片)的經營。
小鎮上的良田，商店街最精華的店面，幾乎產權都是屬於這個家族。 (聽說幾乎是整條街。。。)
占有的土地數量之多，聽說是坐馬車巡視一整天也巡視不完的程度。
鎮上有台灣人出事被抓，都要透過曾祖父來和日本官員斡旋。 (國民政府管這個叫漢奸走狗，不過別忘了，鹿港辜家當時也是保正。 歷史總是勝利者在寫的。。。)
小時候聽自己老子講這些繁華盛況，自己一直不相信。
畢竟自己從有記憶以來，咱們家就是窮苦人家，最好的時候也不過小康。。。
那是後來好奇，詢問了一些第三者和遠房親戚，才証實了父親說的話。
爺爺與叔公就是出生在這種家庭裡唯一的兩個男孩子。。。
爺爺出生在大正初期，叔公則是大正末期。 (當時中國的國民政府才剛剛成立。)
在那種物資奇缺的時代裡，說是銜著金湯匙出世，都不足以形容這兩個人與平常人家小孩在先天環境上的差別。。。
而且爺爺是長子，依照傳統，擁有曾祖父財產的全部繼承權。
在那個滿街都是文盲的年代裡，爺爺唸到高中畢業。。。
在曾祖父過世之後，祖父理所當然成為一族之長，在那個年代與那樣的背景，幾乎是家族裡的絕對權威者。
只是爺爺為人老實又軟弱，或許在那種家庭長大的小孩也缺乏歷練。
他是個不管事的一族之長，守著他原來被指派經營的一小塊，不發號施令，也弄不清楚其他人在做什麼。
在商場上沒心機，在官場上沒手段。
老實到，日本人放心讓他去經營鴉片生意，之後的國民政府派他去稅務課收稅。
這樣他一樣沒搞頭。。。
軟弱到，敗家的親戚們拿著他的印章到處去借錢，他沒有不背書掛保證的。
連自家快倒閉了，還去跟人借錢來幫親戚背書當保證人。。。
(或許你也可以說他是重義氣，這我不清楚。)
一個龐大的家族事業體，碰上這種接班人，迅速地崩潰瓦解。
若不是有繼承了三曾祖母手腕的奶奶在旁照料著，八成會崩潰的更快。
這個家族從日據時代的末期開始衰敗，經歷過戰爭，在防空洞裡躲避空襲的日子。
(聽說當時防空洞就蓋在自家院子裡。。。)
然後國民政府接收台灣，爺爺被國民政府延攬進入地方稅務機關。
開始了他安逸的公務人員生活。
家族在鎮上的土地還是很多，大多是奶奶負責管理，收租。
爺爺就天天在辦公室裡泡茶看報紙，領一小份微薄的薪水。
親戚朋友去洽公，他就可以把對方請去泡茶哈啦一兩個小時。
爺爺是鎮上的查稅主管，可是卻也沒撈啥油水，頂多就是逢年過節禮物收不完，也沒什麼實質上的大收入。
然後繼續當保證人，讓別人揮霍他手上的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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